在褚時健眼里,經(jīng)營任何生意,一把手心里都要會算賬。這個賬不是事后財務部門給你的,而是事前企業(yè)家自己估算的,不一定特別精確,但一定大致正確。做任何決策之前,都要算算這項決策實施下來會產生多少成本,帶來多少收入,會對利潤產生什么樣的影響,多久、多大程度的影響。不然的話,稀里糊涂做事,企業(yè)虧損都不知道虧在哪里。
1.做好任何事都要學會算賬的習慣
褚時健13歲時就開始幫助父親算賬。他的父親是一名為舊錫礦供應木材的商人。父親有時候進山收木材,如果碰到褚時健正好周末在家,父親就會扔一把尺子給他:“走,和我進山去。”褚時健能幫父親的地方很多,丈量木材、搬挪裝運、分類算賬,特別是算賬。父親發(fā)現(xiàn)兒子心算比自己還好,每次兒子跟著進山,這趟活就會干得又快又好。
十五歲,褚時健主持家里的酒坊的時候,開始獨立算賬。他會隨時用本子把一些數(shù)字記下來,比如700斤苞谷原料,大概要燒1500斤柴火,兩斤半苞谷大概出一斤酒,苞谷大概合算多少錢,柴火多少錢,釀出的酒賣多少錢,花多少錢請小工挑到集市,他都一筆一筆記好、算好。大概是因為當年認真,即便年過80歲后,褚時健還清晰記得這些數(shù)字。“搞物質生產,就是消耗要低,質量要好。成本核算和產品質量都非常重要。不管什么事,你要先搞懂才做,不懂的事,先向別人學習。不然,你虧本了都不知道為什么?!?/span>
上中學的時候,褚時健因為擅長精打細算而被老師和同學選作生活委員,專門替同學們管一日兩餐。當時學校的制度是學生自己管理伙食,學校的事務主任每周把學生的伙食費收上來,余下的收支記賬、采購原料的事情,都是伙食委員負責。同學們認可褚時健的聰明和辦事效率,就一起推薦他做伙食委員。褚時健上任之前先去市場晃了幾天,到處看、到處問,然后走馬上任。同學們問他到市場晃什么,褚時健說看看哪里的米好,哪里的價格便宜。褚時健發(fā)現(xiàn)以前同學們吃的米要么是泡過水的,要么是被添了白石粉的。他還發(fā)現(xiàn)昆明市場的大米價格每天變化很大,早上人少、米好、價錢低,中午價格就高一些,下午米就差一些。于是褚時健就在每周收到伙食費之后,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助理趕往市場,趁著米好價格低的時候一次性買夠一周所需的大米,同樣的價錢,買到的米幾乎是后面來的兩倍多,而且米還好。褚時健當伙食委員的時候,學校的食堂很受歡迎,米好、量足,國家危困時期,一群窮學生還能夠吃飽肚子讀書,簡直就是夢想照進現(xiàn)實!仗著褚時健的精打細算,同學們吃了兩學期飽飯,當他想要退下來歇一歇的時候,大家都不同意,剛卸任幾天又被同學們推選上來,繼續(xù)當家!
2.從效益出發(fā)才能抓住經(jīng)營的牛鼻子
剛到戛灑糖廠時,褚時健雖然之前在紅光農場用土法做過糖,但對于較大規(guī)模的機械化制糖,基本上還是一個門外漢。但是,褚時健經(jīng)過一個多月的訪談、觀察、計算,很快就找到制糖的門道,并找出了戛灑糖廠多年來持續(xù)虧損的關鍵。經(jīng)過反復的核證、推算,一個月后,褚時健把糖廠22個榨糖點的負責人聚在一起,開了個生產會,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:“我們?yōu)槭裁茨昴晏潛p?主要是因為成本核算沒搞好。”他掏出一個小本子,給大家算了一筆賬:“現(xiàn)在100斤甘蔗才出9斤糖,一斤糖的燃料要5斤4兩褐煤,9斤糖的總收入,還包不住100斤甘蔗和5斤4兩褐煤的成本,再加上人工費、運輸費、機器損耗費,我們不虧哪個虧?”糖廠的人當時都傻眼了,他們干了這么多年,一切都是稀里糊涂的,領導天天忙于政治運動,也沒工夫算這個賬。新來的副廠長才一個月就找到了虧損原因,牛!
找出了虧損的主要原因,解決虧損問題就不會太難,褚時健從提高甘蔗的出糖率和降低燃料消耗兩個方向尋找辦法,通過增加壓榨滾筒和溫水洗糖的辦法,把出糖率提高,通過更換燃料,用干蔗渣熬糖,把燃料消耗降低,不到半年,糖廠就擺脫虧損。
褚時健作為一個門外漢,為什么能夠快速找到虧損的原因,并快速解決問題?在他本人看來,并沒有什么神奇的。一個人只要有經(jīng)濟效益意識,就自然而然會關注企業(yè)的盈虧,關注企業(yè)盈虧就會關注影響盈虧的各種因素,順著影響盈虧的各種因素倒推,順瓜摸藤,推著推著就會找到企業(yè)盈虧的直接原因和根本原因。不同的行業(yè)雖然具體的影響因素不一樣,但大同小異,關鍵要把經(jīng)濟效益作為思考經(jīng)營問題的原點。
3.一次性的大支出要學會算細賬
褚時健在玉溪卷煙廠花的第一筆大錢是進口MK9-5型卷接機,當時的價格是261萬元,幾乎是天價,而且當時企業(yè)掏不出這么多錢,還要通過貸款來買。當時的很多人,包括廠領導班子成員,都認為,不如增加10臺或20臺“新中國”牌卷接機,更穩(wěn)妥一些,因為一套MK9-5差不多相當于 60 臺“新中國”的價格。但是,褚時健讓卷包車間的副主任喬發(fā)科當場給廠領導班子仔細算了一筆賬:引進一套MK9-5,每分鐘卷煙5000支,是以前的4倍;單箱卷煙耗煙絲45公斤,以前是60公斤,省煙絲15公斤,按每公斤5元計,一箱煙節(jié)約人民幣75元。各項算下來,使用這種機器后,如果每天生產50箱煙,每月將節(jié)約8.5萬元。MK9-5可以增加過濾嘴,加上一個過濾嘴后,紅塔山的價格會調高3角錢,從5角1分錢漲到8角1分錢,一條煙的售價能增加3元錢……喬發(fā)科最后給出了一個結論:如果啟用這種機器,算上節(jié)約的成本和增加的收入,只要短短三四個月,就能還清貸款。聽了喬發(fā)科的測算,大家沒了爭議,最后投票,一致同意褚時健的提議。
在1984年引進成套設備的時候,褚時健要花的錢更多,當時云南省能給玉溪卷煙廠的最大額度外匯貸款是1000萬美元,褚時健準備足額申請。當褚時健和總工程師李振國趕往昆明參加申請會議時,聽說很多企業(yè)害怕風險,不敢要太多貸款,貴州卷煙廠甚至放棄了自己的額度,昆明卷煙廠也將自己的額度大幅降到80萬美元,于是,按照計劃劃分的外匯貸款就多出了1300萬美元的額度。中午會議休息時間,褚時健把李振國拉出會場,走進附近一家小飯館,說:“老李,我倆馬上算個賬,我們把2300萬美元貸款都要過來行不行?!?沒紙沒筆,褚時健和李振國就一人一根筷子,蘸了碗里的米湯就開始在桌上算賬:如果追加貸款,能引進什么設備,能產生多少增收,玉溪卷煙廠如何還貸,需要多長時間……兩人把數(shù)字寫得一桌都是。當米湯汁鋪滿了大半張桌面時,褚時健和李振國回到會議現(xiàn)場,告訴主持會議的領導:“我們追加額度,共申請2300萬美元的貸款?!庇裣頍煆S這么大的胃口讓云南省委的領導都大吃一驚,計委的領導更是擔心風險太大,遲遲不敢批。不過,褚時健心里的賬已經(jīng)算清楚,用2300萬美元貸款引進企業(yè)生產急需設備,短期可以增收節(jié)支還貸款,長期可以奠定玉溪卷煙廠在行業(yè)中的技術領先地位,無論大賬小賬,都是穩(wěn)賺不賠的,他鐵了心要爭取到。褚時健軟磨硬泡四個月,最后給副省長朱奎和省計委立下“軍令狀”:保證三年還清外匯貸款,利稅每年遞增1億元。
正是這一次大規(guī)模成套設備引進,使得玉溪卷煙廠一下子在技術上領先全國。2300萬美元的設備投入,當初每年遞增1億元的利稅承諾,實際的經(jīng)營效果是1987年利稅7.63億元,較上年增長 49.7%;1988 年利稅11.9億元,1989年利稅20.3億元。事實證明,褚時健的賬算的比誰都清,當時的2300萬美元雖是很大一筆款,投資先進設備卻完全沒有風險!
4.持續(xù)性的繁雜支出要學會算大賬
相比兩次大的設備引進整體大手筆的支出,煙廠的“第一車間”建設則是長期的、持續(xù)的、名目繁雜的各種支出。為了鼓勵煙農按照煙廠要求的方式種煙,褚時健當時給煙農定了幾項政策:煙廠提供給煙農的肥料必須平價;凡屬于烤煙種植過程中煙田修的道路或水池水庫,一律煙廠出錢;烤房的新建、改建也由煙廠給予相應補貼;煙農種煙所需薄膜、地膜、營養(yǎng)袋等均由煙廠出錢。為了激發(fā)農民種煙的積極性,褚時健不斷加大對煙農的補助力度,甚至將卷煙廠的相當一部分利潤也拿出來作為補助發(fā)放給廣大煙農。不僅僅補助金額每年大幅增加,褚時健還想辦法提高煙草收購價格,因為當時煙草價格由國家統(tǒng)一定價,個人和企業(yè)無權私自調價,褚時健就想出很多種價外補貼的辦法,貨幣、農資等等。
在對煙農進行大量補助期間,煙廠的不少管理干部很不理解,覺得補貼項目太多,補助費用過高,成本上不劃算。褚時健給他們大致算了一筆簡單的大賬,立馬讓所有人茅塞頓開。國家收購煙葉一般是9元的平均價,但玉溪卷煙廠加上各種補助的收購價基本到了16元,特殊的高質量煙葉還能到一公斤20元,各種支出匯總大概是其他煙廠的1.5倍到2倍。不過,因為我們的煙葉等級高,質量穩(wěn)定,在市場端,玉溪卷煙廠平均一公斤卷煙能賣到220元,而別的生產廠家一公斤卷煙平均也就賣到40元,收入大概是其他煙廠的5.5倍。“我每付出一分成本,利潤就會增加兩三分,要不要給煙農補貼,哪個劃得來?你們自己算算?!毖a貼煙農,簡直就是一本萬利!
關于補貼煙農的賬,褚時健從另外一個角度給當時的國家財政部部長劉仲藜算過一次。煙廠給予煙農一元的補助,將會給政府財政帶來五元的利稅回報,如果財政部能夠同意將煙廠對于煙農的補貼投入計入稅前成本,那么煙廠交給國家的稅收增長每年不會少于10億人民幣。最善于算大賬的劉仲藜部長聽了褚時健的算法,當時沒有表態(tài),第二天財政部以書面形式給了玉溪卷煙廠一個回復,同意煙農補貼計入稅前成本。
5.會算賬才能產生洞察力和超前的決策
1988 年褚時健和副廠長喬發(fā)科在《云南煙草》上發(fā)表了一篇文章,里面有這么一段話:“我們主張,優(yōu)化濾嘴煙和名優(yōu)卷煙在我省卷煙中的比例,是云南卷煙工業(yè)發(fā)展的首選目標?!碑斎?,這也是褚時健心中玉溪卷煙廠的首選目標。褚時健與喬發(fā)科提出這個觀點,是基于對1988年玉溪卷煙廠的紅塔山、阿詩瑪、紅梅三種煙利稅貢獻的比較。1988年在產量上,紅塔山是19萬箱,阿詩瑪是25萬箱,紅梅是40萬箱;在單箱利稅上,紅塔山是3709.72元,阿詩瑪 2920.90元,紅梅是1411.45元;在單箱利潤上,紅塔山是602.09元,阿詩瑪是337.03元,紅梅是335.55元。從數(shù)據(jù)中會發(fā)現(xiàn),盡管紅塔山的產量最小,但在單箱利潤和單箱利稅上,卻遙遙領先于阿詩瑪和紅梅??辞暹@組數(shù)據(jù)后,褚時健毫不猶豫開始加大紅塔山的生產。這一決策的效果大約在三年之后開始持續(xù)爆發(fā),威力一發(fā)而不可收,199年,紅塔山單品牌利稅達到25.5億元;1992年上升為32億元;1993年繼續(xù)上升,達到45億元,創(chuàng)匯1.5億美元。等到別的對手反應過來也開始調整產品結構的時候,玉溪卷煙廠已經(jīng)一騎絕塵,遙遙領先。
2002年,上海的磁懸浮列車剛剛面世時,褚時健看著新聞中的數(shù)字,對身邊人擔憂地說:“怕是以后它的生意難做?!彼睦碛删褪谴艖腋×熊嚨某杀咎?,30公里花了89億元,成本高必然導致后面的票價高,不會有太多人去消費。如此一來,國家就要貼著錢運轉,時間長了,虧損無法承受,收回成本、贏利就很是問題。“我們搞經(jīng)濟的人會先問一問成本多少?!彼f,“不問問成本多少、利潤多少,最后市場會把它滅掉?!?/span>
褚時健用他自己的算法,常常得出別人好多年后才看明白的結論。
6.培養(yǎng)合格的經(jīng)營者,先從學算賬開始
在玉溪卷煙廠期間,大家很怕和褚時健坐在一輛車,褚時健打發(fā)路途時間的方法就是盤問各種數(shù)字,大家形容褚時健腦子里有一臺高配置計算機,一塊煙田多少產量,一年施肥投入給煙農多少補貼,收購其煙葉多少,煙廠能收入多少,利潤會是多少……從頭到尾,褚時健能氣定神閑地坐在座位上,靠心算就給同事們一筆一筆算下來。玉溪卷煙廠的很多管理干部,褚時健的很多得意弟子,都是在褚時健多年的數(shù)據(jù)盤問中成長起來的。
為了培養(yǎng)下一代的經(jīng)營意識,褚時健總在有意無意影響李亞鑫(外孫女婿)和圓圓(外孫女),有時和他們一起出門吃飯,米線店、包子鋪……在小店里他總要和這兩個小輩粗略算上一筆賬,菜價、客流、房租、工資、原料,看看小店掙不掙錢。圓圓和李亞鑫從加拿大留學回來后曾經(jīng)想做電影院的投資。因為在加拿大習慣了去電影院看大屏幕電影,回到玉溪后發(fā)現(xiàn),不僅玉溪,連昆明都還沒有IMAX(巨幕電影),兩人就想在玉溪也搞一家電影院。褚時健一點不排斥他們的想法,相反搬了椅子和兩個人一起坐到桌子邊,在紙上把電影院的客流量、一張電影票的分成、
電費、人工、裝修、五年的折舊,林林總總全部算了一遍。最后三人得出結論,在玉溪投資一家電影院是完全能掙錢的,褚時健也愿意拿出錢來入股。只不過后來兩人因為加盟褚橙事業(yè)而沒有付諸實施。
一個企業(yè)家,無論在什么行業(yè),無論經(jīng)營多大規(guī)模的企業(yè),都要有經(jīng)濟意識和績效意識,都要在決策時學會算賬。一項決策,需要投入多少資源,能產出多少收入,從利潤的角度看,值不值得做,都要有一個認真的考量。這種考量需要企業(yè)家自己去做,有時候也需要類似于總工程師、車間主任、總經(jīng)濟師、總會計師的幫助。但是,最主要的,是企業(yè)家自己的經(jīng)營意識。企業(yè)家要把企業(yè)效益作為考慮任何問題的原點,從原點出發(fā),合理使用、調配企業(yè)所擁有的資源。人財物資源,不貢獻效益的投入,哪怕再小,都是一種浪費;能帶來效益的投資,哪怕再大,有時候甚至是貸款,都不需要過分擔憂,都可以大膽地投。
始終保持績效意識,常常能使一個管理者富有遠見和洞察力,能夠看到別的管理者看不到的長周期的回報,能夠看透紛繁復雜的利益關系中的關鍵。
企業(yè)家有卓越的績效意識,企業(yè)才可能有卓越的績效。